母亲,我身体里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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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村庄在我颠沛流离的路上瘦成灵魂里的那一眼老井,我还是习惯了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中弯下腰撒一把粗壮的绳索,去老井汲水喂养漂泊路上越来越沧桑的心灵。

你用漂白粉你用过滤器甚至昂贵的红酒希望换掉我素面朝天的野性,想让城市彻底对我改头换面,可我身体里的乡村却怎么也不肯臣服浮华冰冷的城。

我不得不说在漫长的人生旅程上,妈妈的大爱构成了我身体里的黄河,它孜孜不倦的奔淌着,彻夜不歇的滋润着我的浮生。

这次回乡下若不是农村合作医疗需要身份证与原先的记录核对一下,我没时间回去,不过厌倦了城市的虚假外壳,乡村永远是我灵魂栖息的地方,刚坐上返乡的列车,已经归心似箭。

一进院子,母亲扎撒着白糊糊面粉的手出来迎我,母亲说,小菜长的稀罕人吧?咱俩家的猪羔子也打滚的疯长呢!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母亲指引着我来到空心砖砌的墙边,掀开上面一块砖,“天呐!”一只好可爱的小鸟,正用一双眼睛盯着我们!

母亲兴奋地说,已经半个月了,小鸟在它筑的窝里下了五只白色有黑斑点的蛋,母亲每次来都可以和它对视几分钟,它也不飞不吵也不闹。母亲说,这是老天赐给她的宝贝。

她几乎每日都和鸟儿对视几分钟,她说,当自己的目光与小鸟对视时,世间的痛苦都烟消云散了。

我仔细的靠近这位人类的朋友,它褐色的羽毛,体积如麻雀那么大,却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清澈善意而又充满安徒生般的童话。

这几分钟的对视,我的心也被一份穿过冰河的力量与温暖融化,我不能惊扰它,是的,它一直全神贯注的盯着我,它唯恐我占有了它的领地,并用它巴掌大的身体捍卫着鸟儿世界的自由和生命的权力,母亲说,你也给它拍张照片呗。

我断然拒绝了,我害怕在按动手机快门时,那一声咔嚓惊吓了它一个母亲的梦。

小鸟此时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母亲,它在以生命的经纬线去延续孩子来到尘世的那一片阳光。

我对母亲说,不要破坏鸟儿做母亲的空间,母亲说,放心,你爸磨刀石头都搬到屋檐下了,鸟儿在咱家安心做妈妈。

是啊,世间的花草树木,山河湖泊甚至大自然的一只鸟儿一个蚂蚁一根枯枝不都是上帝赋予人类的风景与伴侣吗?

我孤独吗?不,我可以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因为生命里遇到了如此美丽的花花草草有缘人怎么说孤独呢?

所以,每一次回到村庄我必会收获满满的憧憬和希望,那希望像旷野上自由的花开,总在你意志消沉时给你送来一生的暗香。

我因此感恩生活,虽然在行走的步履上有时候将迈过一座座废墟,只要我们心里有阳光,你就是盛绽在废墟上的格桑。

任何时候,都没有理由轻视自己,上帝给万物生灵都是一样的光芒,困顿时思考一下吧,我们再卑微也比鸟儿强大。

我时常憎恨自己不是一个乖女子,说话大嗓门,粗粗拉拉惯了,即使和自己最亲的人,母亲,说话也一样。

总是一点火就着的脾气,恨自己老了老了没出息。吃饭时,母亲说,把园子里的青菜一样拿两份,一份给你弟弟两口子,一份你自己吃。猪大油搁在楼里壁橱洞里因为温度偏高有异味了,我无意间一说,母亲记住了。煮饺子时,到处又找开罐头瓶子要给我盛今年烤的猪油。

毛葱,韭菜,生菜,昨黑炒的落花生,我和弟弟一人一份。

饺子包的也不多,五舅舅下班回来见我舅妈饭没做好,也来了。母亲怕饺子不够,一个没吃。吃了一钵子生菜就苞米面饼子。

吃完饭后,大包小裹装好了,母亲捂着右边脸咝咝拉拉吸着气,是不是牙疼了?

母亲没吱声,把话题岔开了,你爸让我买了七只母鸭子,养大了下蛋给你们吃。你端午节回来别买东西,俺们有钱,你爸挣老鼻子钱了,你别操心家里。

我问你牙疼是不是!

我的声音提高八度,母亲才低低的说了声,都疼一个星期了,牙帮子烂了。吃药了,没事。

我的泪刷一下滚出来,妈,你有病就扛着,上次拿回来的撤火消炎药吃了吗?

还有那么多呢,你看你看。母亲为了让我相信她的话,将几包五毛钱的清火栀麦片拿给我看。

妈,你以后哪里不舒服给我们打电话啊!城里回屯子也不远,四十分钟就到了。

兜里的工资花的只剩一百多元,还的节省着挨到开工资的日子。计划了很久要扔给妈几百元钱,也都在一次一次满足自己的欲望后才想起对母亲的承诺。

我不是个孝顺女儿,母亲早上打电话说爸爸埋怨我买回来的酒不好喝,我信以为真,只买了二十元的鸡腿回家,爸爸的酒这回没买。中午放好桌子,饺子端来,每天中午必喝一顿酒的爸,将上次我买的三沟酒提留来,我知道母亲撒谎了。

这顿饭很多事情搅和在一起,现实的网络的,饭吃在肋骨上,胃病犯了。

母亲肯定没吃好,不仅仅是牙疼。只是爸喝了酒,和五舅喝的酒。我要走的时候,爸问我有没有坐车的钱,我说,有。

爸在炕上歇一会一点钟上空心钻场干活,母亲送我到车站,这次我推着自行车,因为我说话嗓门高了,母亲和我说什么都谨小慎微,她征求我的意见问,韭菜饺子你也留一盘子,晚上不用做饭。

我说,不要。冰箱里有鱼,今晚炖鱼吃。

收拾了桌子,母亲送我到车站,在站点的时候,母亲小声说,青儿回去别忘了给妈打个电话。

天地之间一片模糊,我的世界下雨了。

母亲的背影分明矮了许多,我不敢正视她的手,那手凸着青筋和细细粗粗的血管,每一根血管都是一个沉重的年论。是的,我听到我身体里奔淌的黄河,它是我唯一可以不必花费一毛钱却能触摸到的水源。

黄河,它从一根根血管里延伸着通向我的灵魂,那是母亲生命跳动的焰火。每一次,当我被日月星辰捧在掌心时,那浪波就会献出香唇吻我的肌肤,我知道这是我无法拒绝的召唤。

无论我落魄还是贫穷,沿着它的轨道我就会架上一块爱的汕板,划回我的故乡。

桑椹熟了吗?芸豆和土豆端午可以吃了吗?在城市的泥碗里,我习惯低着头拣拾故乡的月光,喂进肚腹才会暖意融融。

马厩里的粪味,如今渐渐在我们的回忆中流浪。

饥荒岁月支撑我们走出蛮荒的民谣也变成一座坟墓,在清明节或者某个特殊的日子活在一沓烧纸与香柱上。

母亲是我身体里的黄河,她在一天,我就不能干涸。

她在一天,我的人生就无比芬芳。

母亲,老了。干瘪的牙床一说话像拉风匣,拉一次风匣,我的心就被疼一次。

老了的母亲絮絮叨叨,我一回家,她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装到我的肚子里。其实,她不知道。她在平凡的日子里,已经把整个爱的世界盛在我的背包中,默默的伴随着我,走过春秋冬夏。

母亲,老了。她越来越扛不动二十斤的苞米粒儿,她扛一会儿要歇息几下,我清楚是时光把母亲带进了夕阳,她常常对着儿女在的方向磨牙,磨着假牙咯吱咯吱响,夜里枕着孩子的小名进入梦乡。

母亲说,我累了。八亩地的庄稼,除草剂没打死杂草,一疙瘩一疙瘩的地块,杂草在疯长,我早上喂好鸡鸭猪羔子,嘴里吃着馒头就大葱扎进露水及及的田里拔草,天晌了还要回来做饭。

晌午了,母亲在外地敞开的风门框边坐着小板凳依在门楣上打个盹儿,笨鸡憋红脸钻出锅洞,咯咯咯蛋,把母亲吵醒。

我真想是母亲蹲下身握在手心里的鸡蛋,感受着她的体温,一转身关掉途经的风雨沧桑。

母亲说累了,手没有停的迹象。她躬着腰在锅灶上剁酸菜,案板上的酸菜一点点变成碎末,她给女儿包菜饼子,我又一次听到我身体里的黄河在朝着更遥远的地方徜徉,那黄河是母亲的大爱在延续。

而我此刻,哪里也不向往,我只愿躺在母亲的臂弯里享受幸福的时光。可是,我选择了远方,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我中年以后的心灵流浪,无论怎样的风雨沧桑,母爱,我身体里的黄河,它在无限的岁月中,铺垫和成就了我人生的消沉或者辉煌。

母亲,我回到城里了,拿起手机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母亲,我平安抵达。